我和我的母亲(寄印传奇)
全本小说 01-09
我也起来找。直奔卧室。还是没有。父亲说他们屋里应该有,床头柜了或者哪儿。这让我隐约想起母亲曾从我手里没收过一个打火机。于是进父母房间的同时,我说:“我妈还没收过我一个。”
“一个?你妈没收过我一打!”
床头柜里也没有。倒是在梳妆台的二层抽屉里,我发现了母亲的一个旧手袋。漫无目的地,我打开乱翻了一通,结果摸到一叠纸。随手拽出来一看,粉色纸面,蓝色小字,像是银行或者医院收据。我以为是奶奶的手术单据,就胡乱瞄了一眼,不想“张凤兰”仨字一下就蹿入眼帘。没由来地,我心里猛然一紧,两秒后又涣散开来,好似雪球必然会融化,烟雾必然会消散。我只觉脑子有点发懵,而灯光硬得厉害。单据上赫然印着“电子宫腔镜检查”,再往下是“0。9%氯化钠注射液”、“阴道灌洗上药”、“宫颈注射”、“观查床”、“一次性引流管”以及“超导无痛人流”。后面还有一长串,但那些字跳跃着,越发难辨。除了发票,还有些白纸绿字的收费清单,甚至一张B超报告和宫颈检查报告。“找到了没?一个破打火机……”父亲突然凑了过来,仿佛从天而降。我感到自己的手哆嗦了一下,然后他就愣住了。真的愣住了,两眼大睁,胡茬和褶子熠熠生辉。
“这你都能翻出来?”或许有个半秒钟,他笑笑,挠了挠脖子,“快收起来,你妈净瞎放。”于是我就收了起来,出票日期是2004年11月23日。
“咋样,”父亲扛扛我,“爹厉害吧?”这又是一个故作幽默的动作,在文学和影视作品中常用来表现小康之家和谐健康开明的亲子关系。
烟是在液化气灶上点着的。几乎与此同时,我在厨房窗台上发现了一个打火机,这他妈就有点夸张了。但无论如何,狗肉还得吃。直到把那半瓶老白干喝完,父子俩都没怎么说话。不是不想说,是我真不知说点什么好。后来父亲就开了电视,他笑笑说:“我说呢,咋老觉得少了点啥。”我也笑了笑。“咋样,饱不饱?”父亲又搓搓手,“要不再下点挂面?你妈炖的鸡汤还剩点。”犹豫了下,我说行。
汤面很快就出锅了。父亲炒了几个鸡蛋,放了两把白菜,又浇了些鸡汤和肉汤。不得不说,很香。我却有点吃不下去,只是埋头把碗里的汤喝了个一干二净。“吃面啊!”父亲瞅我一眼。
于是我就吃面。然而挑了两筷子,我终究还是抬起头来:“咋回事儿到底?”
“啥?”
我没吭声,继续吃面。
“那个环出了点毛病,时间也久了,这破铜烂铁的,早过了保质期。”
“哦。”
“啧,你个小屁孩瞎问个啥?再来点狗肉?”他笑声轰隆隆的,像个巨大风箱。这是有史以来我们父子间第一次谈到性。
“行了,饱了。”我也笑笑。
“你说说,你奶奶这事儿要不要找个老仙儿看看?”也不知过了多久,父亲冷不丁问道。他脸膛通红。
吃完饭不到九点,父亲说他去医院值班,我说我这睡一天了,还是我去吧。他起初不愿意,但终究是拗不过我,最后翻箱倒柜找了两套保暖内衣出来。“你妈刚给你买的,洗过了。”他说。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雪,父亲骑摩托车送我(这当然是妥协的结果),一路小心翼翼。到医院时大致九点半,陆宏峰竟然也在。仨俩月没见,这小屄蛋子儿蹿高了一截,像是硬拔上来似的,头小脖子细,说不出的怪异。还是爱脸红——动不动就脸红,仿佛永远有瓶红墨水等着泼洒。父亲说送陆宏峰回去,他偏不,说啥都要留下来值班。大概真怕把他送回去,张凤棠接个开水,他也要跟着去。陪奶奶说了两句话,父亲就走了。我们半拉着帘子,围着矮几磕了好半天瓜子。当然,病号只有眼馋的份,虽然她老早两年就已经丧失了嗑瓜子的能力。张凤棠跟我说这个主治医生张XX怎么怎么牛,“一般人想挂他的号那是难于上青天”,“还是你妈面子大”。“还有这暖气房,眼下普通病房都难找,还暖气房,单人间,啊,厨房,卫生间,这可都是老干部待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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