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我的母亲(寄印传奇)
全本小说 01-09
不可避免地,在拆迁安置上,父亲故技重施。家里本来有两座红砖房,可惜卖出去一座,更为关键的是买主已经搬了进去。而父母和我都是城市户口,怎么安置就成了难题。那年夏天征地时,撇开养猪场,5亩地拢共也才补了几千块钱。父亲不愿“冤情重演”,“万般无奈之下”(奶奶语),只好诉诸杀猪刀了结此事。遗憾的是这次不太走运,奸诈的村干部跑学校向母亲告发。于是当晚家里就炸开了锅。至于锅是如何炸开的,我呆在学校,没能亲眼目睹,自然也不敢妄言。只记得一个周六下午,我推车进门时,那口用了将近十年的铁锅就四分五裂地躺在凉亭的石凳上。父母间爆发了一场迄今为止最长的冷战。有那么几天,母亲甚至住到了学校宿舍。我跑去劝她回家,母亲直瞪我:“哪轮得着你来管?”闹剧是怎么收场的,我死活想不起来。没准是小舅妈,没准是奶奶,也没准是姥爷,更没准就像所有的伤口一样,时间可以治愈一切。至于安置房,当然只有一套,但也并非竹篮打水一场空——好歹额外补了5万块钱。据我所知,至今,父亲以此为荣。
九九年春天我害了脚气病。母亲怪我脏,奶奶则说:“你心思活络了。”如她老所言,我确实心思活络了。毫不夸张地说,我的忧心忡忡就像东院房侧香椿树抽出的新枝,悄无声息却又夜以继日地膨胀和伸展。照这么下去,我真担心自己未老先衰。关于如何治疗脚气病,奶奶宣布用啥药也不好使,她建议我每天倒立十分钟,“这样会经脉逆流,疏导火气”。于是有好几个月,每晚睡觉前我都会贴墙倒立十分钟。在这之后,我会打开房门,穿过遍布燕子窝的二楼走廊,蹑手蹑脚地在楼梯拐角杵上好一会儿。我简直是个神经病。父亲出狱的那个四月晚上,我就发了场神经。然而父母房间没有任何动静,连翻身、打呼噜、说话、放屁的声音都听不到。这是好是坏,我也说不准。此外,关于“心思活络”(奶奶语),有必要说一句,当时呆逼们已经张口闭口“性生活”了。不时有人声称昨晚上父母不要脸,又在肏屄了。那年五一节前夕,终于有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:我们的同龄人中总算出了一对爹妈。值得庆贺!
事实证明我的忧心忡忡不是杞人忧天。五月初的某日——没记错的话,应该是十二号,市教委组织广大中小学生上街,自发而义正言辞地抗议美帝轰炸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野蛮行径。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且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参加游行。其时人头攒动,彩旗飘展,口号热烈,群情激昂——如果美帝大使馆胆敢驻在平海的话,我们也一定会拿起鸡蛋和砖头把它砸个稀巴烂。遗憾嘛,有二:其一,学生方阵被排在第二位,排在最头的是平海市法轮大法联合会,难道不应该是祖国的花朵们冲锋陷阵吗?其二,口号喊得人口干舌燥,却连瓶水也不发。等满身酸臭地赶到家,我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于是父亲就给我递来一瓶冰镇啤酒。我咕咚咕咚干了个爽。父亲躺在沙发上看碟。他老不知从哪抱了个VCD(家里那台九八年春天不知给谁顺了去),租了一大堆的港台片,一看就是一整天。我没事也会瞅两眼。记得那天放的是《暗战》。我一瓶啤酒快下肚时,刘德华终于一口老血喷到了屏幕上。父亲说:“可以啊,林林。”他这么说,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。大概为了缓解我的情绪,父亲又说:“问你个事儿,林林。”我说:“啥?”他弹弹烟灰,又开了瓶啤酒:“这一年,你姨夫——是不是老到家里来?”
父亲这一问,我倒想起五月一号的晚上。那是我第一次看《泰坦尼克号》。九八年,这部好莱坞史诗级爱情故事在红遍全球的当口,顺带着把巨浪推到了平海。周围人满口都是“电影”、“杰克”和“露丝”。我们当然也没经住诱惑。事实上九七年冬天平海台在放泰坦尼克号的科教片时,母亲就应允“明年公映了一定去看”。可惜父亲出了事。这一拖就是一年,呆逼们嘴里的香艳镜头没少让我流口水。当时大概有十点多,奶奶早早回了屋,父母分坐两侧沙发,而我,正搁凳子上洗脚。女主邀请男主给她画画时,父亲看看我:“还没洗完?磨磨蹭蹭。”我刚想顶句嘴,露丝就脱光了衣服。虽然“赶紧”撇过脸,但我还是不失时机地扫了眼她坚挺的乳房。父亲呵呵地笑了两声。母亲瞥我一眼,冲他皱了皱眉,但终究只是切了一下。等我倒完洗脚水再回到堂屋时,父亲让我早点睡。母亲不满地抗议:“你管他?”我也不好坐下,就站在门口看。很快,期待已久的画面就出现了——杰克和露丝在老爷车里大搞特搞。“少儿不宜。”父亲斩钉截铁。母亲清了清嗓子,没吭声。“不就是偷人嘛,啥爱情?”片刻,父亲一骨碌打沙发上坐了起来,像是要跟谁干上一架,“老外就是邪。”母亲依旧没吭声,长马尾却在靠背上晃了晃。这到结束都没人说话。起先我倚着门槛,后来就坐到了母亲身旁的扶手上。不知是熟悉的清香,还是紧张的剧情,抑或是其他的什么,直坐得大腿发麻我都没挪下屁股。字幕出现时,母亲叹了口气。父亲则靠了声,好半会儿才说:“扭住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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