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我的母亲(寄印传奇)
全本小说 01-09
声音的降临像是铺天盖地的火山灰,陈建军边哼边笑边喘气,母亲的鼻息一段段的,声带还在轻轻发抖。我瞄了眼进度条,还有近三个小时。母亲很快跳下来,进了卫生间,除了咂咂嘴,一言不发。陈建军傻笑着,滚到了床上,他说:「唉呀妈呀。」隐隐响起了水声。病猪叫了好几声「凤兰」,最后问他厉害不。理所当然,没有回应。于是,没一会儿,他也跟了进去。
卫生间的声音隆隆隆的,响亮却嘈杂,压根听不清说了些什么。确切说,压根听不清陈建军说了些什么,因为母亲就像消失一般,在声波上失去了踪迹。但能听清病猪的笑声——它本来就隆隆隆的,断断续续,如阴影般庞大。两分钟不到,母亲就出来了。窸窸窣窣。陈建军还在笑,甚至唱起了《小酸枣》。这个傻逼。
陈建军出来时,母亲己穿好农服进了客厅。他开玩笑说:「给我留点儿,可别一个人吃完喽!」这么说着,这货又笑了起来。这是个多么愉快的人啊。我挪挪屁股,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撒泡尿。不等这个念头付诸实践,耳朵里的两个人已经开饭了,不知道是否同上次一样,依旧是云南菜。但红酒肯定有,陈建军要碰杯,母亲没碰,自顾自地喝了起来。
值得一提的是,此时此刻,在耳机里,在录音里,陈建军赤身裸体。母亲让他穿衣服,他猥琐地笑笑,说:「呆会儿再来一次!」对此,母亲也没说什么,我不清楚她是不在意,还是真的无可奈何。祝福他吧,真他妈想打死这个傻逼。起码在我的经验里,陈建军是个话多的人,射了一管后,他简直变成了一个话痨。短短几分钟里,病猪一会儿说东道西,一会儿让母亲吃吃这个,尝尝那个,「甜菜好,果胶,维生素B,减肥减肥!」
终于,母亲说:「你吃你的,不要给我夹菜。」
「咋了?」
「我有沽癖。」
好一阵没人说话,咀嚼声变得分外怪异。
「一直没问,」母亲突然打破了沉默,「你这背上……咋回事儿?」
「也就是你,换其他人早问了。」病猪语气冷淡。
「有多少其他人啊?」「我就这么一说。」他立马笑了。
母亲没吭声,似乎抿了口酒。
「我这人眼光高,能入我眼的还真没有——除了你。」
母亲没音。
「还吃上醋了?」
「啧。」
「好好,开玩笑开玩笑,啥眼神呐,想吃了我啊?」
母亲又抿了口酒,咕咚一声。
「背上这疤啊,在云南时留的,」陈建军笑笑,「哎,再来点儿?」
没能听到母亲的声音。
「别老板着脸,笑笑,乖。」
回答他的是咀嚼声,「卟嘎卟嘎」,多脆。
「你说,我跟你是啥关系?」好半晌,母亲兀地叹了口气。
有一阵陈建军才吱声,他边笑边说:「你说啥关系,咱就是啥关系。」
沉默。
「不吃了?」
「吃么,为啥不吃?」
咀嚼声再次响起。陈建军饮猪般痛饮了一杯酒。这些或细微或响亮的声音悬浮在声波表层,轻飘飘的,仿佛随时要脱离到外太空去。陈建军挥动双臂,把它们拽了下来。他试图搭话,讲过去的老胶农怎么割胶,讲某个地方小剧种如何惊艳,讲佃农理论在日常生活中的运用,可惜除了偶尔哼一声,母亲再没说一句话。一计不成,再生一计,陈建军开始讲笑话,老掉牙的苏联笑话,当他说到勃列日涅夫的狗时,母亲开腔了,她问碗用不用她洗。陈建军笑着说他来,「哪能劳驾女士」。于是母亲站起身来。嗒嗒声划出一个弧,略一暂停,又弹射而去,
「咋了?」陈建军问。
「有事儿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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