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我的母亲(寄印传奇)
全本小说 01-09
这当口,有人拧了拧门,然后又敲了敲。「啥时候了,还不睡?」他叫道,瓮声瓮气的。
愣了下,我才发觉这声音来自耳机外。条件反射般,我立马关掉视频,摘下了耳机。画面里的两人宛若幼时翻过的一页连环画,消失不见。
「你啥时候回来了,都不知道。」书房门反锁着,虽然我很少这么干。
「早回来了,都尿了一泡了。」父亲打了个酒嗝,靠着门蹭了蹭。这么说着,他又拧了拧门把手。
「没喝多吧,快洗洗睡吧。」我当然没有给他老开门的打算。以前或许会,但今天不行。
至于为什么,我也说不好。但父亲似乎也没有要走的觉悟。我觉得隔着门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。
「多啥多,妈个屄,你爹啥时候喝多过!」
「噢。」我琢磨着说句恭维的话,偏又说不出来。左手敲着桌子,右手滑动鼠标随意往下拖了拖。应该是浏览过半的第四个文件夹,如前所述,文件真他妈多。隔三岔五,我点开一个瞄一眼。这老姨还真是个收集狂。「我妈早睡了,你也快洗洗睡吧。」
「是吧,」父亲依旧蹭着门,「我也睡去……」
然而,不等父亲把话说完,我便在图片浏览器上看到了母亲。陈建军给她颁奖,背景是贴着「曲艺大联欢」的大红横幅。母亲一身白色西装裙,在平海卢氏订做的,我记忆犹新,那时瞧着新奇,我还老觉得咋跟电视里的军旅歌唱家穿得那么像。陈建军一身中山装,不得不承认,笔挺,儒雅。奖杯是玻璃的,在书房摆过一段时间,后来放进了剧团办公室的橱窗里。灯光下母亲的笑容同奖杯一般纯净,又如横幅那样热情。那是辞职一个多月的母亲,壮志凌云。这照片我隐约见过,又似乎没有,反正对陈建军我是毫无印象。继续往下拖,后台,花篮,「预祝凤舞剧团首次商演取得圆满成功」,五六个人的合影,最中间的无疑是陈建军,母亲站在一个老头旁,右手边是小郑。这是01年十月一日的事,上了当天的平海新闻。果然,接下来有更多照片,十来个人,三个人,四个人,两个人,舞台,后台,红星剧场门前,饭桌上,献花,祝酒,碰杯,觥筹交错。理智告诉我,这很正常,没什么。一丝莫名的烦躁却固执地升起,挥之不去。我认为可能是口渴了。一罐青岛纯生足以让我安定下来。
在开门拿酒之前,我拽着进度条神经质地往下拖了一大截。随机是种很好玩的东西。但我不是赌徒,我只是喜欢偷懒,偏爱省事,希望一切安好。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潦草心态,我甚至站起身来,半弓着身子点开了一张照片。当这张足有四五百万像素的玩意儿硕大无朋地在眼前铺开时,我吸了吸鼻子。玻璃,大理石柱,条纹状实木地板,红棕色幔帘,纯白色的欧式真皮沙发。镜头自上而下,主角就在沙发前。一个是陈建军,除了眼镜、腕表及脚上的一双灰色短丝袜外,赤身裸体。他拽件白衬衣挡着下体,目瞪口呆,可惜因为布料或者光线的缘故,胯间隐隐显出一团黑影;另一个在沙发上缩作一团,左侧露出半边乳房,双膝紧屈,大腿白得耀眼。长发间仰起的那张脸对我而言不可能更熟悉了。只是那种神态,我从未见过。
恍惚间,父亲似乎又踱了过来,他把门敲得咚咚响。至于说了些什么,我好像怎么也听不清了。
PS:
第一,多点默契。
第二,年代久远,补充一点知识:世纪初的mini-DV录像带,经过视频采集,一小时的内容转成MP2大概是13G,再加上采集卡,对电脑的硬件要求相当高。
第五十八章
父亲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,等我满头大汗地开了门,客厅里空余一盏昏黄的壁灯。主卧窗口溢出一抹橙色光线,隐隐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,嘀嘀咕咕的,又粗哑,像嗓子里裹着口痰。没能捕捉到母亲的声音,或许她睡着了,又或许她用的是肢体语言。呆立片刻,我大咧咧地直奔厨房,拎了提啤酒,完了又冲卫生间里撒了泡尿。就在这泡尿将尽时,我突然就嗅到一股子腥味,来自鼻腔或者胃部,浓郁得如同一条馊掉的带鱼。可以想象,那些个小黄花鱼和大海参正在不可避免地发酵,冒泡,释放沼气。急切地,我抠着嗓子眼呕了半晌,结果啥也没吐出来。再经过客厅,父母房间己熄了灯,夜悄无声息。然而回到书房,我却拿不准该不该在电脑前坐下了。身着大红泳衣的母亲在台灯下,在显示器的荧光中,英气逼人,明媚如故,那白皙的脸颊,微蹙的眉头,湿漉漉的头发,几乎要携着银滩上的海风扑面而来。我吸吸鼻子,然后抠了罐啤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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