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我的母亲(寄印传奇)
全本小说 01-09
“宅。”我也回答得很快,尽管我觉得应该给出更富有创意的答案。然而晚风拽得柳条四下飞舞,搞得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。犹豫半晌,几乎是土豆粉被端上桌的一刹那,我用普通话字正腔圆地补充道:“还有,打飞机。”
埋头吃饭的整个过程中都没人说话,以至于母亲来电话时吓人一跳。她怪我到学校了也不报声平安。我也搞不懂怎么会忘得一干二净,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。放下手机时,陈瑶白了我一眼。我说:“咋?”她说:“不咋。”没吃两嘴,手机就又响了。这次是大波,叫我喝酒,呆逼俨然已高。我只好推脱说有事。“啥鸡巴事儿?”我能想象他那大舌头在口腔里笨拙地四下甩动,而油腻的狗毛在刺目的灯光下蓬勃得像久未清洗的锅盖。几乎脱口而出,我说:“论文。”
“对,论文,”我近乎高兴地叫道,“还有论文要写。”我甚至残忍地想到,5月8号就是交论文的最后期限。陈瑶显然也记起这茬,在周遭悠远浑厚的夜色中她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。“对啦,论文咋样了?”她惬意地敲着我的手机,小鼻头亮晶晶的。送陈瑶回宿舍的途中我无疑是沮丧的。于是前者的欢快便显得过于张扬。我只好与她拉开距离。直到陈瑶站在甬道上,我才追了上去。她扭脸看看我,没说话。也许我想说点什么,却也拿不定主意,所以只是朝八号宿舍楼扬了扬脸。“回去吧。”好半会儿我才说。陈瑶转身就走。即将迈过草坪时她又站住,回过头来:“你也不问问我咋了?”
“啥咋了?”我不假思索。我以为她会说“算了”或者其他的什么,然而没有。她挠了挠头,索性一把揪开了马尾。黑发铺陈开的一刹那,人已穿过半张乒乓球台。兴许是尚未开学,这点儿周围竟没几个人,倒是明明暗暗的宿舍楼里不时溢出些许女生平时难得一见的张狂。陈瑶在球台的夹缝间七拐八绕,像是在穿越老天爷设置的频频魔障。大白体恤罩下来,再被晚风鼓起,仿佛真的裹了身道袍。昏暗的路灯下,她愈飘愈远,宛若一尾断线的纸风筝。搞不好为什么,我突然觉得照这么下去,这阵风会把她吹到天上去。几乎条件反射般,我吼道:“陈瑶!你咋了!”真的是吼,宿舍楼里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。青筋暴突中,我甚至有点头晕目眩。陈瑶立定,转身,片刻后朝我狂奔而来。非常俗气,但事实如此。像颗蒲公英种子,她一头扎进我怀里,柔软而又尖利。她喘得厉害,我只好吻了下去。那感觉不太好,犹如吃了瓣陈年糖蒜。于是陈瑶就笑了起来——边喘边笑边给了我一拳,她说:“神经病啊你。”
第一次邂逅陈瑶时,她也是这么说的。那是去年十月份,我被大波拐去看迷笛。如他所说,确实不需要门票,但酒水却不再免费。当然,即便如此,也值得一去。事实上,看着一帮怪逼不知疲倦地跑舞台上跳水时,我确实被唬住了。群众的海洋此起彼伏,让我恍若溜进了伍德斯托克的录像里。当晚几个同省老乡聚了聚,其中有没有陈瑶我也没了印象。我兴奋得过了头。第二天新鲜劲就过去了,吵闹依旧,却没什么我喜欢的乐队。本就是冲着舌头去的,结果他们没来。刘冬虹和沙子倒是意外之喜。还有老崔,就站在我身边,戴了个棒球帽,边晃脑袋边吧咂嘴。特别地,因为上火,他嘴角冒了个疖子。老实说,有点傻逼。可惜彼时大波已有事先走一步,以至于直到今天他也不信崔健会长火疖子。到第三天我就蔫了,看完美好药店,便行尸走肉般地往车站赶。痛苦的信仰就让他们自己痛苦去吧。在火车上除了昏睡我满脑子都是木推瓜,觉得好不容易去趟北京没能见识甚是遗憾。当时我还不知道宋雨喆早他妈跑青海放羊去了。从平阳火车站出来大概十一点多,我也只能打了个的。那阵学校门前正修路,即便打的也只能坐到学院路口,往学校得再撒丫子地奔两三公里。于是我就地奔。路灯昏黄而稀落,两道尽是废弃的老机械厂(如今已是拔地而起中的各色商业楼盘),参差颓唐的砖墙在深浅不一的步伐中影影绰绰。然后我就看到一个女的,背着双肩包,脚步轻快。不知出于什么念头——也许是太过油腻与疲惫,我就想凑过去与她同行。结果该人猛然转过身来,发出一声尖利的鬼叫,吓得我差点坐到地上。接下来你大概也猜到了,我快她快,我更快时她索性跑了起来。直到校门口,我才瞅清这个身着皮夹克的女鬼。她已气喘吁吁,无路可逃,虽然我并不打算找她理论。门卫来开门时,我自然而然地向门口踱去,与此同时偷偷瞄了女鬼一眼。就这一瞬间,她飞快地侧身,一巴掌招呼过来。耳光响彻夜空,我猜漫天繁星都惊呆了。“神经病啊你!”她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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